这些故事发生在动物之中,但我们却从中看到了自己,我们和它们之间原来是互通的、有关连的。
我要向读者推荐新蕾出版社这一套讲动物故事的书:方敏的《大拼搏》、牧铃的《狗的天堂》、沈石溪的《红奶羊》和《混血豺王》、金曾豪的《独狼》、朱新望的《狮王退位以后》。它们属于文学中的小说类,有的是长篇,有的是中篇,有的是短篇。但它们的主人公都是动物,大自狮子和豹,小至螃蟹。写动物的名篇文学史上有过,如巴金的《小狗包弟》、宗璞的《鲁鲁》,但在那里是作家在说话,而现在,却多半是作家退隐在背后、让那些动物“讲话”。更为重要的是,作家写动物的作品有过,但像新蕾这样成批而系统地推出的,则不多见。
这些书好像专为少儿读者而作,因为它们讲的都是很有趣味的动物之间的故事。但我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些书都是品位很高的文学作品,它不仅有趣味,而且有很强的文学性。它的那些故事,不仅会感动小读者,而且也会感动成年人。至于像我这样的“老读者”,从中得到的,就不仅是“有趣”了。
例如《大迁徙》,它讲的是印度洋有个叫蟹岛的小岛,那里的红蟹每当雨季来临便要举行一次从热带雨林向着海洋的大迁徙。在进军的路途上,它们要横越一条公路,拥挤的蟹群以每分钟六米的速度前进,大量的红蟹被人类的各种车轮压死。但红蟹们还是在同伴的尸体上毫不犹豫地挺进。此时,“天地间只存在一件事,就是不顾一切地穿越公路”。
在这条充满艰险的征途上,还横梗着一条无情的铁路!热带的烈阳暴晒下的铁轨,红蟹们的身躯一接触,就冒起一缕青烟。但那些视死如归的红蟹们,也还是义无返顾地翻越同伴的尸首,勇敢地向着遥远的目标前进。那些九死一生的红蟹,终于来到了它们的目的地。在那里,它们举行了庄严的繁衍生命的仪典:寻偶、交配、产卵。最后,爬上几米高的悬崖,跳入汹涌的海洋:它们“化作一片纷纷扬扬的红色细雨,于是,阴霾的天空因之灿烂,磅礴的大海因之逊色”,作者禁不住发出慨叹,“世界上真有这样勇敢的生命,刚刚离开母腹,未曾睁开眼睛,甚至还没有发育成形,就毅然从八米高的危崖跳下去,接受海的洗礼。”
小读者读这些文字,也许会停留在获得新奇的知识这样的层面,也许,在此之外还感到了这些小生命的勇敢和顽强。但是,对于成年的读者而言,他们从这些故事中得到的就远不止这些了。他们从这些生命的执着而坚毅中,也许会得到深深的震撼:他们也许会感悟到存在于宇宙之中的那种生命的崇高感———各种生命为自己的繁衍而进行的不计一切的搏斗。也许,人们还会为人类感到负疚,人类为自己的发展是否表现了暴力的自私?那些阻梗着红蟹们前进、而以亿万红蟹的生命为代价的公路和铁路,就是人类的“杰作”,人类肆无忌惮地、任意地切割着优美的大自然!那么,读到这里,《大迁徙》给人的,就不只是生命的礼赞,而是一种故事之外的深思与反省了。
这一套书的作者,向我们讲述着一篇又一篇生动的故事。这些故事发生在动物之中,但我们却从中看到了自己,我们和它们之间原来是互通的、有关连的。这些作者虽标榜“为禽兽立言”(见朱新望《狮王退位以后》后记),却旨在启发人类的良知。沈石溪的《红奶羊》写一只公狼为失去母亲的小狼黑球,“抢”了一只母羊茜露儿做它的“奶娘”的故事。母羊对她的狼孩从嫌恶到有了母子之“情”,但她还是意识到二者之间的不可调和。在弃取之间,母羊茜露儿表现了真正的母性的光辉及苦痛。
在狼羊之间发生的这一切,对于作为人类的我们,真是一个既陌生又亲切的情感世界。它对于我们产生的作用,则不仅是审美上的,而且是认知上的。如果说,《红奶羊》讲述的故事,是在母羊茜露儿的“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一缕温情在感动着我们的话,那么,金曾豪的《荒园狐影》所写的故事,便是让人惊心动魄的震撼了。一对美丽的红狐在人类面前几度历险。最后一次是母狐的被囚,勇敢的公狐把那三只小狐送到了母狐的囚笼前,让母狐隔着囚笼为小狐哺乳。这场面足以使所有看到这情景的人为之震惊!
这些故事,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还在感动着我。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了解太少。我们为了发展自己,肆意地占领和切割动物的栖息地,我们甚至无端虐杀那些原是我们朋友的物种。我在读这些美丽的故事的时候,在被这些的故事所震动的同时,感到了内心的负疚和沉重。
当然,这些作品展开的动物世界也使我们联想到人类,动物之间所发生的一切矛盾和纠葛,都使我们想到了自己。或是激励,或是启悟,或是感兴。《狮王退位以后》给予人的,既有暮年的沉痛,更有律己的警戒,以及对于未来的瞩望。而这样层面的内涵,则是远非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所能涵盖的了。
但文学毕竟是文学,这些作品不论有多么深刻的含义,它首先给予人的是它的艺术感染力,是它在审美上所造出的让人愉悦和感奋的力量。牧铃的《狗的天堂》写牧羊犬阿洪的故事,就首先是一连串非常有趣的故事。阿洪的机智聪慧,它和斜眼的友谊,以及它和瘦狗飞狼的较量,都是非常的有趣和富有传奇性的。所以我说,这一套书,既是有趣的书,又是有意义的书,更是发人深省的书。